“搖錢樹”為何變成“妖樹”？“樹之過”還是“人之禍”？作為一種生長迅速、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獲得巨大收益的經濟樹種，桉樹一度是中國南方地區(qū)林業(yè)的寵兒，甚至被桉農稱為“搖錢樹”。
我國桉樹種植面積最大的省區(qū)——廣西，因為政府鼓勵種、農民樂意種，在短短十幾年間桉樹幾乎遍布了這里的山坡林地、田間地頭。但近年來風云突變，廣西各地又掀起了“清剿”桉樹的風潮，人們開始歷數(shù)桉樹的種種罪過：“桉樹是抽水機”、“桉樹是耗肥機”、“桉樹有毒”……桉樹真的是如此惡毒的“妖樹”嗎？人們在對待桉樹的態(tài)度上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巨大的反轉呢？
《中國國家地理雜志》2016年第6期發(fā)表了朱千華的文章，比較權威地評價了速生桉樹的是非功過。
目前資料統(tǒng)計，桉樹共有945個種以及變種，大多品種是高大喬木，少數(shù)是小喬木，呈灌木狀的很少。因為廣西桉樹主要被用作造林樹種和經濟樹種，所以種植的都是一些速生性表現(xiàn)特別明顯的品種。
桉樹的速生性很有特點，在最初的2～6年是它高生長時期，即光長高不長粗，平均年長高2～3米；桉樹顯著長粗的時期是在6～10年，平均年生長量在2厘米以上。但是桉農們出于經濟利益考慮，在桉樹長到三四年的時候就會對其進行砍伐，所以我們看到的桉樹大都是“瘦竹竿”般的身材，它們還沒來得及長粗。
桉樹最早是作為綠化和觀賞樹被人們裁培。
桉樹是桃金娘科桉樹屬的總稱，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和菲律賓的幾個島嶼是其原產地。由于桉樹對環(huán)境的適應性很強，18世紀開始很多國家都從澳大利亞引種桉樹，作為綠化和觀賞樹，后來人們逐漸認識到它的用途廣泛并具有速生豐產的特點，桉樹被更多國家廣泛引種和利用。
我國前后共引種桉樹品種達300多個，目前，桉樹已成為我國三大速生豐產造林樹種之一，廣泛分布在全國的20多個省市以及600多個自治區(qū)縣，總面積達170萬公頃。其中，廣西桉樹種植面積達3000萬畝，位居全國第一。
廣西是我國木材產量最高的地區(qū)，全國30%以上的木材出自廣西，其中桉樹功不可沒，它用僅占廣西約12%的森林面積，解決了廣西80%以上和全國10%以上木材生產。
統(tǒng)計資料表明，桉樹的產業(yè)貢獻率非常巨大，特別是在木材加工和制漿造紙方面。
桉樹在木材加工各制槳造紙產業(yè)方面，堪稱勞苦功高。
桉樹是非常好的造紙原料，多用于生產中高檔產品。為了解決造紙業(yè)與森林資源稀缺的盾，“林漿紙一體化”是當今世界造紙工業(yè)普遍采用的發(fā)展模式。桉樹是很好的紙漿材，桉本漿適應性好，纖維含量高，造紙性能好，多用于生產中高檔產品。
在廣西大面積栽培的桉樹，有很大一部分是被用于造紙工業(yè)的。桉木經過切片、蒸煮、篩洗凈化、漂自等步驟后，就可以進行抄紙了。
桉樹的水分利用率高，它的碳吸存能力非常強。
桉樹是一種很“節(jié)約用水”的樹，在廣西常見的桉樹類、相思類和針葉類3類樹種中，收獲相同的生物量，桉樹所消耗的水分只有針葉類樹種的51%、相思類樹種的81%。
此外，桉樹的碳吸存能力特別強，廣西約3000萬畝的桉樹人工林每年碳吸收量高達813萬噸，相當于528萬輛汽車在公路上跑一年的碳排放量。
桉樹在廣西無處不在，它幾乎影響到每個人的生活。
在廣西，從政府官員到山野村民，人們就像關心股市一樣關心桉樹，關于桉樹的每一個傳言、有關桉樹政策的每一次調整都會引發(fā)無比熱切的關注和討論。
20世紀70年代起，廣西政府將桉樹視為重要的經濟樹種傾力推廣。到今天，桉樹在廣西幾乎是無處不在，它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把無數(shù)人罩在其中。
2016年2月底，筆者來到南寧市郊的一家苗圃。桉樹苗們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仍然無憂無慮地成長著。經營苗圃的老蕈介紹說，目前桉樹苗的價格是每株2-3元左右，因為大型林場具有較強的種苗優(yōu)勢，能夠生存下來的民間苗圃除了精心培育良種外，價格一定要便宜，這樣才能吸引桉農。
談到“限桉”、“禁桉”是否會讓桉苗價格下跌，他說:“誰知道昵?先忙眼前的事兒吧?！?/span>
在桉樹林地附近，還衍生出一類依靠太陽生存的行業(yè)――曬桉。這是一個龐大的勞動群體。桉樹收割之后，由旋切機旋切成一張張薄片，需要曬干，然后才能賣給膠合板廠。采訪得知，曬桉是“望天收”的活，遇到雨天就沒法曬，若一直是睛天，則每人每月有三千多元的收入。
被旋切成薄片正在晾曬的桉木片，桉本片曬干之后才能送到膠合板廠進行進一步加工。
除了曬桉人，還有伐木工。在南寧七坡林場的連山分場附近，便看到十多個工人正在山坡上砍桉樹。從四川來的楊師傅告訴筆者，他們可以拿到每畝近千元的報酬，如果老板要求運輸?shù)脑挘M用另算。
桉樹的下游產業(yè)就是膠合板廠、中纖板廠和各類造紙廠，再延伸下去，還有化工廠、林業(yè)機械廠等。
榕樹是“抽水機”、“毒樹”、“生態(tài)殺手”嗎？
廣西南寧良鳳江國家森林公園覃建寧副主任告訴筆者，現(xiàn)在廣西是我國木材產量最高的省區(qū)，全國30%以上的木材出自廣西，其中桉樹功不可沒，它用僅占廣西約12%的森林面積和16%的活立木蓄積量，解決了廣西80%以上和全國10%以上木材生產，客觀上保護了廣西8000萬畝生態(tài)林的安全，使其免遭砍伐。
盡管知道桉樹會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和林業(yè)效益，但關于桉樹的“罪狀”卻不少∶桉樹是“抽水機”，桉樹是“耗肥機”，桉樹有毒等等。
中國林學會桉樹專業(yè)委員會主任委員謝耀堅則認為，桉樹引發(fā)西南大旱的傳言不能成立。他列舉了一組數(shù)字來說明桉樹并不耗水――每合成1公斤生物量(干重)，松樹消耗1000升水，相思、黃檀、香蕉、咖啡等樹種消耗800升以上，而桉樹只需要510升。
崇左市扶綏縣東門林場的場長蘇勇則明確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桉樹林也是森林，一樣可以起到涵養(yǎng)水分的作用。”他還告訴筆者，崇左原是一個干旱區(qū)，自從種植了桉樹，林場周邊地區(qū)年平均降水量增加了152.5毫米，平均降雨天數(shù)增加了6.6天，年平均蒸發(fā)量減少75.3毫米。
桉樹有毒嗎?
對于桉樹會讓溪水變黑的問題，前梧州市林業(yè)局局長謝善高是這樣解釋的:森林比較茂密的地方溪水一般都會比較混濁，或呈黑褐色，因為樹木的枯枝落葉長期在水里面浸泡，會釋放一些單寧類物質，當濃度增大時，就會讓水變黑。種桉樹的地方因為森林比較茂密，枯枝落葉比較多，經過長時間水的浸泡，就會出現(xiàn)這個現(xiàn)象，但從來沒有相關權威研究報告說桉樹有毒。
談及桉樹是否有毒，來賓市前林業(yè)局局長龍志回憶，1961年春，來賓各地流行麻疹及感冒、腦膜炎，當?shù)卣蟠迕裼描駱淙~煮水，大碗飲用。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都喝過這種桉葉水，但從沒聽過誰中了毒。
桉樹是否耗肥呢?
廣西林業(yè)科學研究院副院長項東云說，研究表明，桉樹具有較強的養(yǎng)分利用能力，可消耗較少的養(yǎng)分而生產較大的生物量，其肥力消耗小于玉米、咖啡、馬占相思等農作物和樹木，桉樹對土壤肥力的消耗遠談不上巨大。
項東云對桉樹的“毒害”問題還做出了總結。他說，2011年時任廣西人民政府副主席的陳章良在七坡林場建立過廣西首個桉樹人工林生態(tài)定位研究站，綜合研究桉樹人工林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該項研究尚未得出最終成果，但從單項研究結果來看，桉樹“抽機”、“耗肥機”、“毒樹”三大罪狀早已洗清。
既然桉樹是“無辜”的，那么廣西相關部門為什么還是要“限桉”、“禁桉”呢?
桉樹下為什么會“寸草不生”？
桉樹林下“寸草不生”。這種現(xiàn)象確實是存在的。但造成這個現(xiàn)象的原因并非許多人認為的桉樹“有毒”，會令其他植物躲避它生長；或是桉樹是“抽水機”、“耗肥機”，耗盡了水肥，讓別的植物無法生長。
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大概有兩方面：
一是桉樹種植過密。一般推薦桉樹種植密度為每畝100棵左右。而許多桉農為了多種多收,將桉樹種植得很密，有的―畝地種300多棵，甚至種600棵的都有。密植的后檗就是郁閉度太大，透光性差，造成林下植物無法生長。
另一個原困則是除草劑的過度使用。正常情況下,桉樹林下會自然生長“雜灌林”，但這種情況是桉農不樂意見到的。為了讓桉樹生長得更好，桉農通常會以人工除草或化學除草的方式來除草。除草劑的殺傷力是巨大的，雜灌林就可能會被徹底催毀,不留一點綠色生機。
還有一種情況是看上去“寸草不生”，實際上是地表有枯枝落葉覆蓋，遮擋了雜草。這是好事，地表有枯枝落葉層可以減少水土流失，此外枯枝落葉腐爛分解還能提高地力，為了促進林木生長，枯枝落葉是不需要清理的。
長得快、生命力頑強不是“我”的錯，種植和管理混亂就是“你”的不對了。
南寧樹木園總工程師廖克波說，廣西雨水多，陽光足，氣候炎熱潮濕，桉樹扎根廣西后，如魚得水，它的“個性”得以充分顯示出來，而人們在利用桉樹“個性”方面也幾乎做到了極致。
桉樹的第一個特性是“瘋長”。據(jù)廖工介紹，桉樹快速生長期可達十年，而且具有早期“高生長”快于“粗生長”的特點，高生長最盛期為2-6年，平均年長高2-3米，胸徑生長最旺盛期在6―I0年，平均年生長量在2厘米以上。一棵30厘米高的幼苗栽種下去，一個月可長1米多高，當年就可以長到8米高。為了獲得最大經濟效益，許多桉農經常在桉樹生長到第3年后就砍伐，最多等到第4年，讓桉樹生長到第5年的幾乎沒有。因為3年樹齡的桉樹和4、5年樹齡的桉樹粗細差不多，售價也沒有太大差別。所以在廣西，桉樹往往還來不及進入胸徑生長的旺盛期，就被砍伐了。
短期輪伐的結果，造成了我國桉樹林地效益不高，浪費驚人。此外，過于快速的輪伐，就會讓長期種植桉樹的土地呈現(xiàn)出驚人的耗水量和耗肥量。
桉樹的另一個特性是“頑強”。桉樹砍伐后，留下樹樁。這時，桉農無需重新購買桉苗，因為樹樁還能夠發(fā)芽!廖工告訴筆者，在桉樹的根頸上長有木瘤，它可以貯備營養(yǎng)，并能萌發(fā)新芽，而且即便火燒也不會燒死木瘤。利用桉樹的這個特點，桉農們發(fā)明了一種破壞性的種植方式――“煉山”，桉樹砍伐后，一把火將山坡燒光，省去了鋤草、去雜的步驟，過火后的灰燼還能給新生長的桉樹提供肥料。桉樹可以挺過“煉山”繼續(xù)生長，可山林里的其他植物卻只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長此以往，在桉樹生長的地方就很難看到其他植物的身影了，對生態(tài)造成了極大的破壞。
此外桉樹還非常“省心”，除了種植早期施一兩次肥，以后它基本上不需要人照料。
廖克波說，廣西十多年來高速發(fā)展的桉樹種植，在各方利益驅動下，已呈現(xiàn)出“大躍進”式的無序和混亂發(fā)展。農民把桉樹種在耕地上，勢必會影響其他農作物的生長，從而影響了農業(yè)產業(yè)。首先受到傷害的，就是甘蔗業(yè)。廣西突然限桉禁桉，其背后也有著甘蔗產業(yè)與桉樹產業(yè)之間的較量。
生態(tài)種桉---生態(tài)、生意“兩手抓”，兩手都可以“硬”。
2016年3月12日，筆者來到橫縣馬嶺鎮(zhèn)張雪群的草藥合作社門口，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草藥味，一堆曬干的草藥有4米多高，小張告訴筆者，這是鬼針草，是一種常用中藥，有清熱解毒、散瘀活血的功效。
來到一片桉樹林，筆者看到桉樹下面是長勢蓬勃旺盛的植物。小張說這里有兩片區(qū)域，一邊是林間自行長出的鬼針草，另一邊是人工種植的草珊瑚。仔細觀察這片桉樹林，三年多樹齡，再過一年半載即可砍伐。筆者又拿出卷尺迸行測量，間距為2.5米乘以3米，很標準。小張說，只要嚴格按照這個尺寸種桉樹，就絕不會出現(xiàn)所謂“抽水機”、“耗肥機”的現(xiàn)象。
小張介紹，鬼針草是野生的，不計成本。草珊瑚第一年下種，次年就可采割，畝產750-800公斤，從第三年開始逐年增產，最高可達1500公斤。鮮草價格每公斤3元，干草每公斤8元，減去成本，每畝一年有3000一4000元收入。
除了鬼針草、草珊瑚，小張還打算種植穿心蓮、金花茶、金銀花等著名的中草藥。
其實，無論是鼓勵種桉還是限桉禁桉，我們都需要一種嚴謹?shù)目茖W態(tài)度?？茖W種桉，并從立法的角度來進行管理，比如禁止在耕地、水源等地種桉，延長輪伐周期，控制植株的密度等等，這才是正確對待桉樹的態(tài)度。
桉樹本無罪，卻由“搖錢樹”淪為“妖樹”，細究起來，哪一樣不是我們人為的因素昵?種桉樹賺錢了，就蓋樓房買小車，喜笑顏開；因為管理不善生態(tài)出了問題，就罵“畜牲桉”，說桉樹壞了地脈，這樣的態(tài)度真是讓人又可悲又可嘆。
如果只追求經濟利益，不當種植和采伐桉樹，很可能會造成生態(tài)災難。
如果單一樹種大面積推廣種植，再加上不當經營管理，其結果有很大可能會發(fā)生生態(tài)災難。
目前在廣西尚沒有大范圍內因種植桉樹導致生態(tài)問題的案例。
合理經營、科學種植，桉樹也可以成為太自然畫卷中優(yōu)美和諧的一筆。其實，在一些科學種植、合理經營的桉林里，我們看到的是綠草茵茵、樹木蔥蘢、農人怡然、飛鳥自在的和諧一幕。
來源：中國國家地理雜志 生態(tài)修復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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